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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静谧之心》第9-16页
   这是一座古老的卧莫儿人花园,园里古树参天,耸立着很多高大的纪念碑。纪念碑下面的大理石坟冢里一团漆黑,上面的石碑则因风吹雨打颜色变乌,再往上的圆顶乌化得还要更厉害。成百上千只鸽子停落在圆顶上,乌鸦们经常来和它们争夺这块地盘。鹦鹉们也从四面八方飞来,成群结队地占据了圆顶稍下的地方。花园里的草坪照料得很悉心,不但修剪得漂亮,水也浇得充足。花园里很安静,令人惊喜的是人也不太多。傍晚时分,附近社区的服务人员会骑着车,聚到草坪上一块儿打牌,打牌的规则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旁人很难看懂一二。此外,在另一处墓地的草坪上还汇聚了很多玩耍打闹的小孩子。
   这里有座墓地尤显壮观。它的拱门高大、比例匀称,后面是墙体明显不对称的砖墙。砖墙在日晒雨淋下颜色已变暗,几乎成了黑色。墙上贴着请勿折花的告示,但对此似乎无人在意,人们照样摘花。
   这里还有条桉树路,路的后身是座玫瑰园。因年久失修,玫瑰园四周的墙体都损毁了,不过花园看管得还不错,园里花开绚烂,绿草如茵,刚有园林工人修剪过。来此赏花的人似乎很少。你可以独自在这里散步,观赏夕阳从树梢间落下,渐渐消逝于墓地的圆顶之后。夜晚来临时,这里一片寂静,没有城镇的喧嚣,也看不到贫困和富人丑陋的嘴脸,所能看到的,唯有长长的树影和正在草坪上清除杂草的吉普赛人。总体看,这个地方很美,只可惜人类正在逐渐销蚀它的美丽。
   草坪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停着辆自行车,车旁有位男子盘腿而坐。他双眼紧闭,嘴里不停地念叨,仿佛浑然不觉身外的世界、过往的行人和鹦鹉的欢叫。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多小时,手里握着一本布面封皮的《玫瑰经》。除了嘴唇以外,他浑身上下还能看到在动的部位就只有手指。他每天一定是下班后才来这儿并一直坐到晚上的。他是个穷人,体态较胖,被问及为何每天来此,他的回答总是来冥想。对于他来说,重复经文或者祷告就已经够了。他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摆脱单调的生活。草坪上只有他一人。他身后是一大片盛开的茉莉花。烂漫的鲜花就在他附近,而他却从不曾留意。他沉浸在自己构想的美丽园中。

    冥想不是重复诵读经文,也不是体验某种幻觉或培养静默的能力。念珠和经文的确能平抚纷乱的思绪,但这只是自我麻痹的手段,其效果跟安眠药没什么不同。
    冥想不是把自己包裹于某种思想模式中,也不是迷醉在享乐里。冥想没有源起,因此也没有终点。
如果你说:“从今天起,我要控制自己的思想,静坐冥想,均匀呼吸。”这样的话,你其实是掉进了自我欺骗的陷阱。冥想不是专注于某个宏大的概念或意象里。这样做只能让人在内心短暂平静,就像对某个玩具感兴趣的孩童一样,只能暂时安静一会儿,一旦玩具失去了诱惑力,他又会变得淘气不安。冥想不是追寻一条无形的小径,到达某种想象中的狂喜。冥想的头脑只认识现状:不用语言描述,不发表评论和观点,只是观察、聆听,整个白昼都专注于生命在所有关系中的运行轨迹。夜里,当整个机体处于休息状态时,冥想的头脑从不做梦,因为它整日都处于清醒的状态。只有慵懒之人才会做梦;只有睡觉不实的人才需要用梦境提示自己的状态。但是,当头脑观察和倾听外在及内在的生命运动时,寂静会降临这样的头脑,它将所有思想都排除在外。
    这种寂静观察者是无法体验的。如果能被体验和认知的话,那就不再是寂静了。冥想者所在的寂静无边无界,没法辨认。天地间不再有空间的区分,唯有寂静。

    山随云动。遍布山间的岩石和巨砾在雨中泛出亮泽。灰色花岗岩上惊现的那道玄武岩黑条,在清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更加乌黑光亮。
    池塘里积满了雨水,蛙声一片,鹦鹉成群地从田间飞出来避雨,猴子们赶紧爬回到树上,雨幕中,红色泥土的颜色似乎更深了。
   雨中有种特殊的静谧。山谷里的一切杂音在那日清晨仿佛都消失了——没有了农场的喧嚣、拖拉机的噪音和伐木时的“喀喀”声,四周只剩下雨水滴答滴答的响声和水沟里汩汩的水流声。
   感受雨水滴落在身上、浸润到肌肤,感受泥土和树木欢天喜地地接受雨水的恩泽,让人仿若进入了奇妙的境界。已经好久没有下雨了,现在大地的裂痕都已抚平。雨水声淹没了众多鸟儿的鸣叫;大片的乌云从东至西在天空漂游;群山也仿佛在随它们轻移。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气息。这场雨持续了整整一天。
    寂静的深夜,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地从山谷传来。
    他是一位教师,信奉婆罗门教,身上整洁地缠着腰布,上穿西式衬衣,赤着脚。这个男子面皮白净、目光敏锐、谈吐谦逊、彬彬有礼。作为镇上的一名英语教师,他的英语相当流利。他坦言自己挣钱并不多,和世界上其他老师一样,都是紧紧巴巴地过日子。当然,他已经结婚生子。但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好像一点儿都不重要,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举手投足间透着骄傲,但那份骄傲很奇怪,既不是居功自傲,也不是因出身显贵自带的高傲。那份骄傲源自对古老民族的自豪感,源自他作为古老传统和思想文化体系传承者而产生的自豪感。这种骄傲源自他所代表的过去。与他实际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无关系。看得出,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困顿他并不十分在意,他认定生活总难免如此,所以没必要大惊小怪。从言谈上判断,他来自印度南部,发音生硬,调门很高。他说他听我在此地讲课已经有好多年了。事实上,当初是他父亲带他来的。那时他正风华正茂,在大学读书。后来,他开始从事现在这份令他痛苦的工作,自那以后,他每年必来。
    “我听您讲课很多年了。对您所传授的东西,我似乎听得懂,但领悟并不深刻。我喜欢在树下听您讲课时的氛围。当您指向落日——您讲课时常那样引导我们,我也努力去观察——但却感觉不到什么。我触摸落叶,但体会不到它们的光影在地面舞动的快乐。我读过很多书,包括英国和印度的文学作品。我也朗诵诗歌,却体会不出诗中的意境。我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更为严苛,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在学校,我的怒火更是一触即发。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观赏夕阳的兴致,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漠视世间的邪恶。对于任何问题,我似乎都能很理智地看待、明智地与人辩论,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但是,为什么头脑(即理性)和心灵(即感性)的差距会那么大呢?我为什么会失去爱心、同情心以及对他人的关心呢?”。
    为何不抬头看下窗外的三角梅?你难道根本就看不见吗?你看到它的形状、颜色、特点了吗?你观察到它的剔透和叶子上的阳光了吗?
    “我都看见了,但没什么感觉。像我这样的人非常多。所以,我还想问刚才的问题——为什么理智和情感之间有差距呢?”
    这一切都应该归咎于我们的教育体系吗?难道我们的教育只是教我们从小死记硬背却没让我们学会感受大自然的花木鱼虫吗?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变得单调机械了吗?还是因为人口太多的缘故?每个职位都有成千上万个竞争者?或者是因为自豪感——因为效率提高、民族发展和头脑聪慧而产生的这种感觉?你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您问我是否有自豪感,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只是为什么所谓的“理性主宰一切”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人们变得这么重视言论本身,却忽略了它背后的真实吗?是因为你处处碰壁、受挫,自己却毫无察觉吗?在当今社会,理性受到膜拜,人越聪明,越狡诈,就越成功。
    “可能您说得都对,但这些重要吗?诚然,我们可以不停地分析下去、究根问底。但这能弥合头脑和心灵之间的距离吗?而这才是我所关心的。我读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也读过很多关于我们自己国家文化的书。但这些圣贤书并没有让我有所领悟。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希望一切都不是太晚。”
你真的那么在意头脑和心灵应该统一起来吗?你难道不满足于自己的智能吗?或许让头脑和心灵统一起来的想法只在学术上讲得通,但实际上并不可行呢?你为什么非要把它们放在一起呢?这种想法仍是从理性的角度出发的,对吧?尽管情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但你并不是因为真正关注自己为何在感情趋于淡漠才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不是?你把生活分成理性和感性两部分。你的理性发觉心灵(即情感)在枯萎并用语言表达出了这一问题。仅此而已。不妨让心灵枯萎吧!活在理性的世界里好了。你能做到吗?
   “但我的确还是有很多情感的啊”。
    但那些情感实际上不就是多愁善感和自我放纵吗?我们此时探讨的当然不是那种情感。我们说“让心灵枯萎吧”,那意思是:干脆别去爱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活在你的理性世界里吧!发挥你的伶牙俐齿和能言善辩好了!可是,倘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又会怎样呢?你反对理性的破坏性,但现在又这么推崇理性,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理性的破坏性会带来很多问题,理性事件给世界带来的影响你可能都看到了——战争、争斗、权力欲膨胀——你可能也害怕随之而来的后果,害怕人们由此陷入的无助和绝望。头脑和心灵只要是分离的,它们就会试图控制对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根本无法弥合它们之间的距离。你可能听我讲课已经很多年了,或许一直竭力在将头脑和心灵统一起来,这种努力先是头脑产生的(思想),之后却占据了心灵(滋生出各种情感)。爱不属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爱不包含控制的因素。思想或情感都无法生成爱,爱既不是理性的表述,也不是感性的反应。你说,“我一定要拥有爱。为了得到爱我必须培养爱心”。但是,培养爱心却属于大脑的思维活动。像这样,你总是不可避免地将头脑和心灵分开:它们永远无法为了某种实用目的而结合在一起。爱在源起处,根本不是努力的结果。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的双眼出现了神采,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情绪慢慢地高涨起来。
你什么都做不了。置身其外吧!去聆听,去欣赏窗外美丽的三角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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