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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请分析得更清楚一点。
克:分析得更清楚一点?也许你可以自己来,先生。
提问者:你会比我分析得好。
克:谁分析得好还是糟,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是否清楚了解了这件事。那很容易理解,先生们。我的生活很无聊,我跟一个丑老婆住在简陋的小房子里,我痛苦、焦虑,我想要满足,我想要快乐,我想要难以言传的刹那的极乐,于是我就逃到某个厉害人物那里,可以随便称之为甲。整个原理就是这样,不是吗?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吧,需要吗?我活在那里,活在那个意识形态的世界,一个我设想或继承的世界,一个由别人告诉我怎么做的世界。在那个抽象的世界里思考,那种生活带给我巨大的快乐。那就是在逃避现实生活的无聊。知道吗?于是我问自己,“为什么我要逃避?”为什么我不跟这可怕的无聊呆在一起,为什么我不去了解它?为什么我浪费能量去逃避?
你们对此全都一言不发!
提问者:你在设想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不同于我们熟知的任何东西。
克:我什么也没设想。我只说,看。我在看,我曾逃避,我正在逃避,我在看这个事实,我看到这是多么荒谬。我必须处理实然,要处理实然我需要能量。因此我就不会逃避。逃避浪费能量。所以,我就不会跟信仰、上帝、概念扯上任何关系。我因此就不会抱有任何概念(当然不会了,先生们,当然不会了)。如果你烧伤了手指,烧伤的疼痛形成一个概念,那就是永远不要把手放进火里,那么这概念是有价值的,不是吗?你们也已经饱尝了战争的滋味,无数的战争。为什么你们还没有学乖,不要再有战争呢?(别扯了,先生。你很清楚我的意思)我们不必把讨论中谈到的每件事都细细分析。我烧伤手指,我叮嘱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或者,你踩到我的脚趾,这可以是一个比喻,也可以是真的踩到,因此我气恼,怒火中烧,我吸取教训,我说,“我绝不能”或“我必须”。(这是一回事。避免,建立防御。我很清楚这些事。它们是必要的)


提问者:如果我遇见一个好人,记住他是个好人,留下这个印象,不好吗?
克:坏印象、好印象都是印象。意象就是意象,没有什么“好的意象”和“坏的意象”。(一段话,听不清)(视力差,你就必须去看一个好一点儿的眼科医生)概念和现实之间的这种差别滋生了冲突。一个想要探究并超越现实的人必须有充足的能量,那能量不能浪费在冲突中。所以我对自己说——我不是在告诉你怎么做——我对自己说,“带着概念生活是非常荒谬的。”我会处理事实,处理实然,一直这么做,永远不陷入概念中。那么接下来我就要面对这个问题,“我怎样检视事实,检视实然?”我一点儿不关心概念。我只关心实实在在地观察实然。对吗?
提问者:(听不清)
克:(是的,但你带着一连串的习惯随遇而安。带着你可能意识到,也可能没意识到的习惯……先生们,我们一再偏离了主题)那么问题是,“我能与实然共处而不造成冲突吗?”懂吗?我生气,这就是事实;我嫉妒,我喜欢、不喜欢,这就是事实。我能跟那些共处,跟实然共处,而不从中制造问题和冲突吗?
提问者:这种思想让我不安!我不知道怎么办……(听不见)
克:那位先生说他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他处于某个层次,而他的妻子、孩子和邻居处于另一个层次——更高或更低。所以他说,不存在合作。我继续老样子,他们也继续老样子。我们全都那样,先生。那么然后呢,什么?……你瞧,我们不会谈到核心问题,那就是,“我能与实然共处,而没有冲突吗?”没有冲突但不是迷糊,冲突确实能让你保持半分清醒。我在问,“跟实然共处,没有冲突,并且超越实然,做得到吗?”我嫉妒,那是一个事实,我在生活中看到了那一点。我嫉妒我的妻子,嫉妒那个拥有更多世俗利益、更多才智的人——我羡慕。我知道羡慕是怎么来的,是由于比较——但我不必分析羡慕是怎么出现的。那么,我能跟它共处,了解它,抛开关于它的概念吗?那么一来,通过检视它、了解它、研究它的结构和本质,我就真正了解了它并进而能超越它,那么一来,羡慕就永远无法染指我的心了?瞧,你们不感兴趣。你们确实不感兴趣,不是吗?
提问者:不,我们感兴趣的。如果我们不感兴趣,就不会来这里,但我们没有跟你产生交流。
克: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跟讲者产生交流,没有了解他在说的话?他已经问得很清楚了,可不可以抛开概念生活?他举了一个羡慕的例子。我们知道羡慕的本质和结构,你能跟它共处,并没有冲突地超越它吗?那么,为什么你没有跟讲者的话产生交流?如果你不在交流(不是指你,不是指你个人,先生),可能是因为你喜欢羡慕吧。(听不清)注意,先生们——是怎么回事?我在羡慕,衡量导致了羡慕。我拥有的少,而你拥有的多;或者我迟钝,而你很聪明;我地位卑下,而你身居高位;你有车,而我没车。因为比较,因为衡量,产生了羡慕,对吗?这不清楚吗?所以,我能抛开生活衡量却不作吗?这不是概念。


提问者:我们希望得到启迪。
克:你不会得到的。先生,要得到启迪你必须有一颗清明的心,你必须有能力看。
提问者:你说过……(听不清)
克:不,先生,我没说过那个,我没说过那个。我不会再回头重复——没用的。你瞧,你不愿面对现实,“实然”!你想活在概念中,我可不想在概念里打混。醒醒吧,看在老天的份上。爱并不是概念,因为你没有爱,所以才寄身在概念中。(你们全都点头称是,然后继续你们的习惯)那么,你们还有什么好听的,来这里做什么?讲到这些实际问题,你们就扯开话题!不知幸还是不幸,讲者已经讲了四十二年。当讲到关键处——不羡慕地生活——你们却心不在焉了!
提问者:事实上我们不想被打扰。
克:那就别被打扰了。走开吧!你们为什么要来?你们在这里得不到任何“poonyum”,poonyum就是好处。这里有一个根本问题,请务必听好,这是根本问题——活得没有冲突,却不迷糊。抛开概念生活需要非凡的智慧和巨大的能量。我认为,你要是活在概念中就是在浪费能量。你会说,“哦,这个看法很不错,”然后照旧活在概念中。你会说“我相信上帝”“我不相信上帝”,诸如此类。所以我问自己,“问题出在哪里?”
提问者:是因为有一个想要知道更多的强烈需求。
克:那就去翻百科全书或词典看吧,你可以知道更多。真正地知道更多,意味着更多地了解自己,否则就只有无知。你可能在技术上出类拔萃,但如果你不了解自己,你就是个无知之徒。好,我来了,我说,“我必须搞清楚我为什么活在概念中。我想分析它,了解它。”不是我一定要活在概念中,也不是我绝不能活在概念中,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当我看的时候,我知道了原因。因为我的妻子是那么丑、那么平庸、那么琐碎,为了逃避我躲入概念中——我抱有的美好的概念、宏大的概念,那是列宁、托洛茨基或尼赫鲁、甘地创建的概念。我逃入那些概念中,但我还是生气,还是羡慕,还是无聊。那么,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在概念中?于是我说,“我不会了,因为很蠢。”我不会那么做了!但你们没那么说。
提问者:我们领会那些话的意义了吗?
克:恐怕我们什么都没领会。所以不得不重新开始。真糟糕!
提问者:因为有些东西需要探究,我们必须考虑一下。
克:是吗!我要是打你,你就清楚得很!你要是被侮辱了或哪里痛,你不会说你要考虑一下。一切都明摆着,你们却说些陈腔滥调,还以为自己懂了。所以,如果不谈概念,我们就搭不上话。一谈论概念,我们就搭上话了。如果谈论上帝(如果我傻到谈论上帝的话),我们两个就搭上话了。但是一涉及现实——谈到贪婪、羡慕——我们就搭不上话了。你们知道吗,先生们,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世界也就是印度。印度在怎样堕落,你们不知道吗?不止这里,全世界都一样。或许你们无能为力,但至少能有一小部分人会让光明长照。就是这样。不过那取决于你们,先生们。


智慧的觉醒 印度 第六章 马德拉斯的四次对话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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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样是看?我怎样看一棵树、一座高山,怎样看连绵的群山、月亮、流水?不但眼睛在观察,心对树、对云以及河流还抱有意象。那条河有一个名字,它发出的声音很动听或不动听。我总是从喜欢不喜欢的角度、从比较的角度观察、觉察。可以没有任何选择、任何抗拒、任何执着、任何喃喃自语地观察、聆听那条河吗?我们在谈论的时候就请这样做,这就是你的晨练!

我能抛开过去的一切聆听那条河吗?我能观察这形形色色的意象而不作任何选择吗?这意味着不谴责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或不执着于它们,就只是观察而没有任何偏好。你做不到,不是吗?为什么做不到?是因为心已经习惯了成见与偏好吗?是因为懒惰,没有足够的能量吗?还是因为你的心不是真的想摆脱意象,而是想抓住某个意象?那么这意味着头脑拒绝看到真相,即所有的存在都是关系,如果在关系当中有冲突,生活就沦为了痛苦和孤独,困惑就接踵而至了。心看到真相了吗,不是口头上看到,它看到只要有冲突就没有关系了吗?

我们要怎样摆脱我们抱有的意象呢?首先,我必须搞清楚这些意象是怎么形成的,是什么机制创造了它们。你可以在现实关系互动的时刻看到意象的形成,即在你说话的时候、吵架的时候、出现伤害和暴行的时候,如果那一刻你没有全身心关注,构建意象的机制就开工了。换句话说,如果心没有在行动的那一刻全身心关注,构建意象的机制就会开动起来。如果你跟我讲些我不爱听的或我爱听的,如果那一刻我没有全身心关注,那个机制就开动了。如果我在关注,在觉察,就不会有意象的构建。如果心在现实的那一刻是完全清醒的,没有分心,没有害怕,没有在抵触别人说的话,那就不可能构建意象。试一下,在白天的时候做做看。

那么我发现了怎样防止意象的构建,但我已积聚了全部意象,怎么办呢?理解这个问题吗?看来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因为如果它是你生活中真实、强烈、重大的问题,你就会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坐在这里等着我为你寻找答案。那么,你所积累的全部意象怎么办呢?你知道你有很多意象隐藏在头脑的橱柜里吗?你能把它们一点一点解决完吗,还是那些意象会没完没了?当你在消灭一个意象时,就已在制造别的意象了,所以一个接一个地摆脱意象是没有尽头的。所以你发现了一个真相,就是你不能一个一个摆脱意象。因此,真的看到了其中的真相的心,如果它自己在制造意象,它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在那样的关注中,所有其他的意象都消失了。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

心不关注时,意象就形成了,我们大部分人的头脑都漫不经心。我们偶尔加以关注,但其余时间都漫不经心。如果你留心觉察一个意象,你也就是在留心觉察构建意象的整个机制,觉察它是怎样运作的,那么在那关注当中,整个意象的构建就结束了,不管它们是关于过去、关于现在还是关于未来的意象。重要的是关注的状态,而不是你有多少意象。一定要去做,要尝试并领会,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事。如果能真正领会这一点,你就彻底明白了心的整个机制。

很不幸,我们大部分人没有能力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不知怎样处理它们,就只好背负它们生活,这些问题成了我们的习惯,就像牢不可破的铠甲。如果你负有尚未解决的问题,你就没有能量,你的能量被问题消耗了。如果你没有能量,这同样会变成习惯。所以如果你确实认真,如果你真的想过没有任何冲突的生活,那就必须搞清楚怎样立即结束人类的问题,马上就结束。这意味着你要对问题投入全身心的关注,并且意味着你不是在寻找答案。因为如果你想找答案,就会在问题之外找,然而你要是全身心关注问题,答案就在问题之中,而不在问题之外。

我来换个说法。我们都知道痛苦有两种,肉体上的和心理上的——内在的。我们可以用各种药方处理肉体的疼痛,也可以不让自己留下那疼痛的记忆。如果你觉察疼痛,就在那觉察的过程中,你看到了过去的记忆,疼痛于是就消失了。因此,你就有能量面对下一次疼痛,如果它再来的话。我们都经受过各种心理上的痛苦,有的非常强烈,有的相对轻微——我们全都经受过这样那样的痛苦。我们受苦时,都本能地想借助宗教、娱乐、阅读逃开,想方设法逃避痛苦。

如果头脑留心关注并且完全不逃避痛苦,你就会看到,由于那全然的关注,不但能量产生了——能量即热情——而且痛苦也结束了。同样,如果没有对任何意象的偏好,所有的意象就可以立即结束,这非常重要。如果你没有偏好,就不会有偏见。那时你就在留心关注,你就有看的能力。在那观察的过程中,你不但看到了意象的构建,也结束了所有的意象。

那么,我明白了关系的重要性,明白了没有任何冲突的关系是可能存在的,那意味着爱。爱不是意象,不是快乐,不是欲望,爱不是可以培养的东西,爱不依赖记忆。我可以没有任何形式的自我中心过着平常的日子吗?因为自我中心就是我的主要意象。我可以抛开那个主要意象生活吗?那样的话,行动就不会导致孤独、隔绝和痛苦了。

提问者:我们检视内心的时候,似乎涌动着了解的热情,强烈而不含动机,但只要稍微诚实一点儿就会发现那种感觉实际上就是想经验真相的渴望。自我,即我们知道的全部,它会有不含动机的热情吗?它能明白这两种感觉之间的本质区别吗?

克:首先,自我,那个“我”是什么?显然,那个“我”就是教育、冲突、文化的结果,就是我们跟整个世界的关系的结果,就是我们受了五千年宣教的结果。就是那个“我”在执着家具、妻子或丈夫等等;就是那个“我”在说“我想要快乐,我必须成功,我成功了”;就是那个“我”在说我是基督教徒、共产主义者或印度教徒。有那么多可怕的分别——“我”就是那一切,不是吗?

那个隔绝的“我”,其本身的结构和本质就是受限的,注定会造成分别,那个“我”难道会有任何热情?显然没有。它会对快乐有热情,这跟我们在谈论的热情是截然不同的。只有结束“我”,才会有热情。心只有从一切偏见、意见、判断以及制约中解脱,才会有热情、能量和强度,因为它能看到“实然”了。你同意,你说“是的”。那只是嘴上说说,还是真的认识到了其中的真相从而自由了?

提问者:我们抱有的这些意象浪费了我们的能量?
克:这显而易见,不是吗?如果我对自己抱有意象并且跟你的意象相反,那就一定会有冲突,因此一定会浪费能量,不是这样吗?

智慧的觉醒 -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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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面对未知的东西,必须有最高形式的能量,有了那全然的能量,还会恐惧死亡吗?恐惧还会继续吗?只有当我抗拒、选择、运用意志时,才会害怕不存在,害怕活不了。

我们需要大量的能量、精力、兴趣彻底改变我们的内心。如果对外部现象感兴趣,我们就必须看看在改变自己的过程当中能对身外的世界做些什么,我们也必须了解怎样保存并增长能量。我们没完没了地消耗能量,废话连篇,对什么事都有数不清的意见,生活在概念和公式的世界里,内心还冲突个不停。我认为这一切都会浪费能量,但这些现象背后存在着导致能量浪费的更深层原因。这些能量非常重要,不但改变一点儿内心需要能量,越过我们自己的思想界限作深入的探索也需要能量。

古人说,控制性欲,严格约束感官,立下誓言,那你就不会浪费能量了——你必须把能量专注在上帝或随便什么东西上面。所有类似的清规戒律也都是浪费能量,因为发誓就是一种抗拒。不但外部的表层变化需要能量,内在的深度转变或革命也需要能量。你必须有非凡的能量感,它没有原因、没有动机,它能彻底安静,并且这种安静具有爆发性的品质。我们会探究这一切。

我们看到人类是怎样在吵架、嫉妒、极度焦虑、无休止的追求快乐以及对快乐的需求当中浪费了他们的能量,那显然都是浪费能量。对什么事——别人该怎样行为举止,该做些什么等等——都有数不清的意见和信仰,那不也是浪费能量吗?抱有公式和概念不也是浪费能量吗?这个文化鼓励我们抱持概念,我们就是按照概念生活的。你抱持着你该怎样、什么该怎样的意象——思想不接受实然,并形成了“该怎样”的思考模式,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不是满脑子公式和概念吗?这样的努力全都是浪费能量。希望我们能从那一点开始探讨。

能量浪费的背后有什么根本原因?除了我们摄取的浪费能量的文化模式,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问题:不作任何抗拒,我们还可以正常运作、正常过日子吗?抗拒就是意志。我知道你们所有人从小就学会了运用意志、控制,也就是“你必须,你绝不能,你应该,你不应该”。意志跟事实无关。意志就是对自我、“我”的维护,跟“实然”无关;意志就是欲望,欲望的体现就是意志。我们都或深或浅运用这种欲望的抗拒作为意志,而意志跟“事实”无关,它取决于“我”的欲望、自我的欲望。

知道了什么是意志,我就要问:意志就是一种抗拒,一种分裂。那么可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完全不运用意志吗?“我决心”跟“我决心不”对立,“我必须”跟“我绝不能”对立。所以意志就是在行动当中筑起一道墙反对一切其他的行动。我们只知道遵循一个公式、一个概念,或接近一个理想,按照那个理想、那个模式行动。那就是我们所谓的行动,其中存在着冲突。我们模仿“应该怎样”,即设计一个理想并照此行动,因此行动跟理想之间存在冲突,因为在那当中永远有接近、模仿和遵从。我觉得那完全是浪费能量,我会说明为什么的。

我希望我们在留意自己的行为、自己的心,看看我们在行动中是怎样运用意志的。再说一遍,意志跟事实无关,跟“实然”无关,它取决于自我,取决于它想要的东西——不是取决于“实然”,而是取决于它想要的东西。那个想要的东西则取决于条件、环境和文化等等,它跟事实是脱离的。因此就有对“实然”的矛盾和抗拒,那就是浪费能量。

行动意味着现在正在做,不是明天做,不是已经做了。行动是当下的。行动可以抛开观念、公式、概念吗?这样其中就没有了抗拒即意志的行动。有意志就有矛盾、抗拒和努力,那就是浪费能量。所以我想搞清楚有没有不运用任何意志的行动,一种没有“我”在抗拒的行动。

你看,我们是当前文化的奴隶,我们就是那个文化。如果想要有一种不同的行动、不同的生活,并因而要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不是相反的文化,而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你就必须了解关于意志的整个问题。意志属于旧文化,其中涉及野心和欲望,涉及“我”所有的坚持和进取。如果要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你就必须了解核心问题,即:会有不遵循公式、概念、理想或信仰的行动吗?知识即过去,是受制约的东西,建立在知识之上的行动并不是行动。身受制约并依赖过去,必然会导致不和谐,因而造成冲突。所以我想搞清楚有没有完全不含意志并且不产生选择的行动。

我们那天说过,有困惑的地方就一定有选择。把事情看得非常清楚的人(既不神经质也不固执)是不作选择的。所以选择、意志、抗拒——行动当中的“我”——都是浪费能量。存在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的行动吗?就是说,心生活在这个世界,在知识的领域正常运作,却又突破知识的局限自由行动?讲者认为,没有抗拒、没有过去的干预、没有“我”的反应的行动是存在的。那样的行动是即刻发生的,因为它不在时间的领域——时间即昨天,即在今天发挥作用的所有知识和经验,未来因此会被过去确立。存在即刻发生的行动,它是完整的,其中完全没有意志的运作。要搞清楚这些,心必须学习怎样观察,怎样看。如果心按你应该怎样或我应该怎样的公式看,行动就跟过去有关。

智慧的觉醒 - 意志的行动和彻底转变所需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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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能搞清楚什么是爱吗?这是人类一直在追问的问题。因为搞不清楚,他就说“爱上帝”、“爱观念”、“爱国家”、“爱你的邻居”。不是说你不该爱你的邻居,但这已经沦为一项社会措施,它已经不是永葆常新的爱了。所以爱不是思想的产物,不是快乐。我们说过:思想是陈旧的、不自由的,它是过去的反应,所以爱跟思想没有真正的关系。我们知道,大多数人的生活是一场战争,紧张、焦虑、内疚、绝望、巨大的孤独感和悲伤,那就是我们的生活。那就是真正的“实然”而我们却不愿面对。如果我们面对这个事实,不选择、不抗拒,那会怎样?你能面对它吗?不是想方设法克服恐惧、嫉妒或这个、那个,而是实实在在地看它,没有任何想要改变、征服、控制的意思,只是全面地观察,投入你全部的关注。当你看我们日常生活的琐碎,看我们日常的中产阶级或非中产阶级生活,那会怎样?你不是有了无穷的能量吗?我们在抗拒、克服、超越它和想方设法了解它、改变它的过程中消耗了能量。所以,如果你真正如实地看待生活,那不就会有“实然”的转变了吗?唯有当你拥有了这完全不运用意志的能量,那样的转变才会发生。
...
能正视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的心,是怎样的状态呢——除了器质性死亡的情况?有机体会因为心脏衰竭、紧张、疾病等等而停止运作。但心理方面的问题是:认识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后,心能面对它、正视它、与它共处、彻底了解它吗?也就是说,心能面对它而没有丝毫恐惧吗?一旦心生恐惧,你就会有选择,就会出现意志、抗拒、能量的浪费。结束“我”这股能量就是正视死亡的能力。

要面对我一无所知的东西需要巨大的能量,不是吗?只有我不运用意志、不抗拒、不选择、不能量浪费的时候才能做到。要面对未知的东西,必须有最高形式的能量,有了那全然的能量,还会恐惧死亡吗?恐惧还会继续吗?只有当我抗拒、选择、运用意志时,才会害怕不存在,害怕活不了。心如果能面对未知,面对逝去的一切,就会有巨大的能量。如果有了超级能量,即智慧,还会有死亡吗?去搞清楚。
提问者:先生,你今天早上质疑了宗教说的那一套,这激起了我的疑问:在理智的层面,我能理解你说的东西,听起来都很明智、很合理,然而我却提不起热情,这是怎么回事?

克:提问者说:你说的东西在理智上、口头上有点儿道理,但不知怎么回事,它没有直透人心,没有触及事情的源头,所以我无法突破。它没有带来那种干劲十足的感觉,那种要照此生活的感觉。恐怕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打断)

克:请别回答。我们来检视一番。那位绅士说:你说的很有道理,理智上我认可,但我内心深处却无动于衷,以致无法实现内心的改变和革命,也无法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说:这就是我们大部分人的情况。我们走了一段路,迈出了一点儿步子然后就放弃了。我们保持了十分钟的兴趣,接下来就琢磨起别的事情。演讲结束后你就走了,继续过你每天的日子。为什么会这样?理智上、口头上、逻辑上,你是理解的。但那显然没有强烈地触动你,你不会一把火把过去的东西烧个干净。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效果?是因为缺乏兴趣?是因为深度的懒惰、懈怠?检查一下,先生,不要回答我。如果是因为缺乏兴趣,那你为什么没有兴趣?房子着火了——你的房子、你的孩子长大后会被杀死,为什么你不感兴趣?你瞎了看不见?你迟钝、冷漠、无情?还是你内心深处没有能量因而变得懒惰了?检查一下,不要同意或不同意。你变得如此迟钝是因为你有你自己的问题?你想要满足,你低人一等,你胜人一筹,你焦虑,你有强烈的恐惧——诸如此类的事。你的问题在窒息你,因此你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除非你首先解决自己的问题。但你的问题就是其他人的问题,你的问题就是你所处的这个文化造成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是因为你完全冷漠、迟钝、无情?还是因为你的整个文化训练是智力上的、语言上的?你的哲学是嘴上说说,你的理论是极其狡猾的脑子的产物,而你就在其中长大,你的整个教育就建立在那个基础上。是因为思想受到了过度的重视吗?聪明、狡猾、能干、技术化的头脑,能够衡量、建造、斗争和组织的头脑。你受到了头脑的训练,于是就在那个层面上作出反应。你说,“是的,在理智上、口头上,我同意你的说法,我明白其中的逻辑和因果。”但你无法超越那一层,因为你的心困在了思想的运作即衡量当中。思想无法衡量深度或高度,只有在它自己的层面上才可以。

所以,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在口头上、理智上同意讲者所说的一切,但不知为何,火焰就是没法点燃。

提问者:我认为改变没有产生是因为重要的事情并不在理智的层面上,而在另一个层面。
克:我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先生。这位绅士说,改变没有产生是因为我们受到了心理上、经济上、社会上以及教育上的制约。我们就是我们所处的文化造就的。他说,只要我们内心的这种制约没有改变,我们就提不起任何强烈的兴趣。那什么会让你们感兴趣呢?我在问:虽然这一切你们听得很明白,希望你们是在用正常的头脑听,但这并没有点燃火焰,令你燃烧,为什么会这样?请问问你们自己,搞清楚你为什么在逻辑上、口头上、表面上同意,内心却无动于衷。如果剥夺你的钱或你的性,你就被触动了;如果剥夺你的重要感,你就会抗争了;如果剥夺了你的上帝、你的民族主义、你的中产阶级生活,你就会拼个你死我活了。这些都表明我们在理智上无所不能。我们在技术上登陆了月球,生活在思想的层面,但思想决不能点燃改变人类的火焰。面对这一切才能改变人类,检视它,不要总活在那么肤浅的层面。

智慧的觉醒 - 意志的行动和彻底转变所需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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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先生,请问教育要怎么办?因为即使是父母也开始比较自己的孩子,谈论着“这个孩子比较聪明”。
克:我知道。父母是最危险的人类!(听众笑)他们毁了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们缺乏教育。

所以,意象是由思想构建的,而思想在寻求安全。所以思想虚构了意象,它在其中寻找安全,但那仍然是思想,而思想是记忆的反应、昨天的反应。发生了什么?关于昨天的知识制造了这个意象。我怎样才能不受伤?不受伤显然就意味着不抱有任何意象。那么,我怎样阻止意象?阻止关于未来的意象,关于我惧怕的东西的意象。思想就是时间,因为明天不确定,思想就是对明天这个意象的恐惧。心、脑子怎样才能不产生意象?怎样才能不受伤?一旦受伤,它就会抱有意象。受伤了,它就用另一个意象来保护自己。

所以我的问题是:除了身体方面,必须保护自己免受危险、污染的空气、战争等等带来的伤害,这方面的保护是必要的。脑子可以丝毫不受伤吗?这表示,脑子要不抱任何意象。不受伤意味着没有防御,没有防御表示没有意象;不受伤意味着有活力、能量,那能量在我抱有意象时被消耗了;在我跟你比较,拿我的意象跟你的意象比较时,那能量被消耗了;在冲突中,在我努力向你的意象靠拢的过程中,那能量被消耗了;我投射了一个关于你的意象,当我在模仿那个意象时,能量被浪费了。所以能量就是这样消耗掉的。如果我充满能量,就不会受伤,只有用心关注,才有充沛的能量。不知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我们来换个角度理解。

一个人观察到自己受伤了。他受伤基本上是因为他对自己抱有一个意象。各种各样的文化、教育、文明、传统、民族性、经济情况和社会不公构建了那个意象。那个意象就是过去,因此就是知识。思想——不管是我的思想还是集体的思想——都在脑子里铭刻了比较意象的意识。母亲、学校的老师和政治家都这么做,基督教的神话也这么做,整个文明都奠基在构建这个意象的基础上。它就在那里,就在脑子即思想里。现在,我们发现,我们领悟到,只要有意象,就必然受伤。

智慧的觉醒 - 恐惧、时间和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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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觉醒 - 冥想的心和无解的问题

我们生活在一个衡量的世界,我们背负着那个世界,却想进入另一个根本不可衡量的世界。冥想就是看到实然并超越它。当头脑、身体和心灵真正安静和谐时,也就是当头脑、身体和心灵完全合而为一时,我们就会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随着足迹踏遍世界,满目皆是惊人的贫穷以及人与人之间丑陋的关系,我心里越来越清楚,这个世界必须要有彻底的革命,一种不同的文化必须形成。旧有的文化已经没有活力,可我们却紧抓不放。那些年轻人起来反叛,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转化人类本质即心灵的方法。除非有深刻的心理革命,否则只在外围修修补补是不会有多大影响的。这心理革命——我认为是唯一的革命——通过冥想就有实现的可能。

冥想就是能量的彻底释放,今天早上我们就要一起仔细谈谈这个主题。冥想这个词的词根义就是衡量。整个西方世界就建立在衡量之上,但在东方,他们说“衡量是幻境,是幻觉,因此我们必须找到那不可衡量的。”于是,这两个世界在文化、社会、智性以及宗教上分道扬镳了。

冥想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我们必须慢慢探究,从不同角度了解它。请你们始终记住,要形成一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社会,心理革命是绝对必需的。不知道你们对此有多么强烈的体会。我们大部分人,身为中产阶级,对自己的小家、小收入已经心满意足,也许宁愿维持现状,不受打扰。但世事、技术、外部世界的种种正在产生巨变。而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大部分人的内心世界却多多少少还是老样子。那革命只能发生在我们存在的核心,并且需要巨大的能量。冥想就是全部能量的释放,我们会详细讨论。
关于冥想是什么,它应该怎样,种种观点浩如烟海。我们或从东方引进理论,或按自己特定的宗教倾向进行解读,我们认为冥想是沉思,是接受,是祷告,是保持心的静止或开放——我们有各种奇谈怪论。特别是这些年,很多人从印度跑来,宣传起五花八门的冥想方法。

首先,怎样拥有这无摩擦的能量品质?我们知道机械能量,即机械摩擦,我们也知道我们内心的摩擦,它通过冲突、抗拒、控制等等制造了能量。那么,有一种能量是机械摩擦引起的。有没有另一种完全没有摩擦的能量呢?一种彻底自由、不可衡量的能量?我认为冥想就是发现那样的能量。除非我们有充沛的能量,不但生理上能量充沛,心理上更要有充沛的能量,否则我们的行为永远不会圆满,它将没完没了地制造摩擦、冲突以及挣扎。我们看到各种各样的冥想——禅、从印度带来的瑜伽、各种僧侣的沉思团体等等,所有这些方法都认为要控制,要接受一套系统,要练习诵念词句,即所谓的咒语、真言,还要练习各种形式的呼吸法门、哈达瑜伽等等。我猜你们都知道那一套。

那么,首先我们要通过探究把那些论调全部丢掉。不要接受他们说的那一套,要去探究,要看清楚其中的真假。作为初学者,你要不断重复词语、句子、祈祷文、一连串古鲁告诉你的咒语,花钱学习特殊的短语,每天秘密诵念。可能你们有些人已经修炼过那些,对此有不少了解。那就是所谓的真言瑜伽,是从印度那边传过来的。那些人宣称“如果这么做,你就会开悟,你就会有安静的心”。其实那就是重复某些词语而已,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付钱跟他们学那种东西。如果你不断重复一串词语,不管是“福哉玛利亚”还是各种梵语真言,显然你的心就会变得相当迟钝,并且你会有一种特殊的和谐感、平静感,你以为那将有助于实现心的清明。你可以看看其中的荒谬,为什么要接受任何人对这类事的说法——包括我的呢?关于内在的生命活动,为什么要接受任何权威?表面上我们拒绝权威,如果你脑子清醒,政治上观察敏锐,你就会拒绝那些东西。然而,对于那些宣称“我知道,我已成就,我已领悟”的人,我们显然轻易接受了他们的权威。宣称自己知道的人,并不知道。一旦你说你知道,你就并不知道。你知道什么?某些你有过的经验、某种幻象、某种开悟?我不喜欢用“开悟”这个词。一旦你经验了它,你就认为你已达到了某种了不起的境界。然而,那已是过去,你只能知道那些已经结束并因而僵死的东西。如果那些人过来宣扬他们已经领悟,收你们很多钱,对你们指指点点,要你们“这么做”、“那么做”,这显然非常荒唐。所以,我们可以把那些都丢掉。

我们还可以丢掉练习某个系统、某个方法的全部论调。为了达到开悟或极乐,为了获得安静的心,为了达到平静的境界,不管什么,如果你为了那些而去练习某个方法,一遍遍反复,这显然会让心变得机械。练习特定的系统,不但意味着压抑你自己的转变和理解,还意味着遵从和没完没了的冲突。我们的心喜欢遵循某个系统,因为那让它明确,那么活很容易。那么,我们可以现在就丢掉所有的冥想系统吗?你们不会的,因为我们整个的习惯结构就建立在寻找方法的强烈需求上,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追随了,就可以过我们单调、迟钝的常规生活了。我们要的就是不被打扰,所以我们接受权威。

我们必须自己搞清楚问题,而不是通过其他人。几个世纪以来,我们接受了牧师的权威、老师、救世主以及大师的权威。如果你真的想搞清楚冥想是什么,就必须把所有的权威都彻底抛到脑后——不是指法律的权威、警察的权威和法规、法律,等你自己的头脑清晰而有条理时,也许就会明白这一点。那么,冥想是什么?是对思想的控制吗?如果是,那谁是思想的控制者?就是思想本身,不是吗?人类的整个文化,包括东方和西方的,都建立在思想的控制和专注之上,在那个过程中,要保持思想的专一,贯彻始终。到底为什么要控制?控制意味着模仿、遵从,意味着接受某个模式作为权威,试图按那个模式生活。社会、文化、某个你认为博学的人、开悟的人等等,制定了那个模式,我们试图按那个模式生活,压抑自己所有的感觉和想法,尽力遵循它。这其中就有冲突,冲突本质上就是能量的浪费。

所以,许多人在冥想中鼓吹的专注是完全错误的。你们在被动接受吗?或者只是出于无聊随便听听?我们必须探究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形式的控制,思想能否在必要时发挥作用。思想能在必要的时候用知识指导行为,而其他时间却彻底静止吗?这是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心里有那么多的思想活动,此起彼伏,变化不定,它试图在那混乱中寻找清晰,强迫自己去控制,去遵循某个想法,于是乱上加乱,越来越乱。我想知道,心能不能安静并只在必要时发挥作用。

控制,意味着冲突,是对能量巨大的浪费。这是要了解的重点,因为我体会到冥想必须是能量的释放,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摩擦。心怎么办得到?怎么能拥有那样的能量——一切摩擦都已终止的能量?在探究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彻底了解自身,必须有完全的自我认识——不是根据任何心理学家、哲学家、老师或特定文化所设定的模式来认识,而是透透彻彻地认识自己,意识层面和更深的层面都有清晰的认识,那可能吗?如果对自身有了彻底的了解,冲突就会结束,那就是冥想。

那么,我要怎样认识自己?我只能在关系中认识自己,只有在人际关系的中才能观察自己,在隔绝中是不可能的。心一直在所有的活动中隔绝自己,在四周树起围墙以免受到伤害,以免有任何的不舒服、不快乐或麻烦,它一直在自我中心的活动中隔绝自己。我想认识“我自己”,就如我想知道怎样从这里到达某个城镇。这就是说,要清清楚楚地观察我内心发生的一切——我的感觉、我的想法、我的动机、意识、无意识。这怎么可能?希腊人、印度人、佛教徒曾说:认识你自己。但显然这是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今天早上,我们要搞清楚怎样检视自己。因为一旦你彻底认识了自己,一切摩擦都将不会产生,从中就有了这截然不同的能量品质。那么,要搞清楚怎样观察自己,就必须了解观察的含义。

我们观察客观事物的时候,比如树、云、外界的事物,不但存在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的空间,即物理空间,还存在与时间有关的空间。我们看一棵树时,不但存在物理距离,还存在心理距离。存在你和那棵树之间距离,存在知识的意象制造的距离:那是一棵橡树或榆树。你和树之间的那个意象把你们分开了。

但是,如果观察者的心里没有意象,也就是想象,那么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就有了截然不同的关系。你曾看一棵树而丝毫不表达一已的好恶,不浮现任何的意象吗?你注意过接着会发生什么吗?接着,生平第一次,你如实看到了那棵树,看到了它的美,看到了它的颜色、高度和活力。一棵树甚或另一个人,是很容易观察的,但要那样观察自己,即观察的时候没有观察者,就困难多了。所以,我们必须搞清楚谁是那个观察者。

我想观察自己,我想尽可能地深入认识自己。那个在观察的观察者,其本质和结构是什么?那个观察者就是过去,不是吗?就是他收集储存的过去的知识,过去即文化,即制约。这就是那个说“这对,这错,这一定是,这一定不是,这好,这坏”的观察者。所以,观察者即过去,透过这些过去之眼,我们试图认识自己的真相。然后我们说“我不喜欢这样,我丑陋”或者“这个我会保持”。种种分别、种种谴责就来了。我能不用过去之眼看自己吗?我能在行为即关系中观察自己而没有任何过去的干扰吗?你们尝试过这样的观察吗?(恐怕没有)

没有观察者的话,那就只有被观察者了。请看到如下事实:我嫉妒,我暴饮暴食,我贪婪。通常的反应就是,“我一定不能暴饮暴食”,“我一定不能贪婪”,“我必须压抑”,你知道接下来的事。在那种情况中,有一个观察者在设法控制他的贪婪或嫉妒。那么,如果抛开观察者觉察贪婪,那会怎样?我能观察贪婪而不将它命名为“贪婪”吗?一旦我命名了它,我就已在记忆中把它确定为贪婪,脑子里就开始嘀咕:我必须克服它,我必须控制。所以,可不可以观察贪婪而不嘀嘀咕咕,不辩解,不谴责呢?也就是说,我能观察这个所谓的贪婪而不作任何反应吗?

这样观察就是一种纪律,不是吗?不强加任何特定的模式——那意味着遵从、压制,诸如此类——而是观察一系列行为却不谴责,不辩解,不命名,就只是观察。然后你就会看到,心不再浪费能量了。它于是觉察,并因而有能量处理正在观察的事情了。

提问者:先生,我想问,那个“我”观察“我”而不命名为“我”,跟观察过去而不命名为过去是一回事吗?
克:是一回事,先生,完全正确。不过,一旦你了解整个机制,就不难了。一旦你看到其中的真相,接着那个真相、那个事实就会自己行动。在意识层面可以那么做。但还有大量无意识的反应、动机、意愿、倾向、压抑和恐惧,这一切要怎么处理呢?必须一层一层分析累积在深处的隐秘内容,通过梦境把它们全部披露出来吗?怎样彻底暴露那一切,完善对自我的认识呢?
显然不能靠意识。我无法用意识探究无意识,探究隐秘部分。能吗?不要简单地说“不能”,看清楚其中的困难,因为我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隐秘部分可能以梦境示现,但梦需要解读,那要花不少时间,不是吗?

提问者:我认为在某些药物的作用下有可能认识我自己,其中没有冲突。
克:药物真能揭露全部的意识内容吗?还是它只是因为化学作用而实现了某种头脑状态,而跟了解自我是截然不同的?我观察过很多印度人吸毒,我也观察过美国的大学生,还有一些其他人,他们都在吸食迷幻药。那些毒品确实影响了头脑,影响了脑细胞本身——它们毁了脑子。如果你跟那些吸毒的人谈过,你会发现他们无法推理,他们的思想无法连贯。我不是劝你别吸毒,这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事,但你可以看看它给人造成的后果。他们没有责任感,他们以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多少医院充满了因毒品而精神失衡的患者。我们在谈的东西与化学无关。如果L.S.D.或其他任何药物能带来没有冲突的头脑状态,与此同时还能让人保持完整的责任感,保持思想和行为的逻辑连贯,那就太美妙了。

我们问:怎样一眼就揭露所有隐秘的内容?不通过一系列梦境,不通过分析,那些都意味着时间以及能量的浪费。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我想了解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我所有的过去、经验、伤害、焦虑、内疚和种种恐惧。我要怎样立即了解那一切?立即了解那一切给了我巨大的能量。要怎样做?那是天方夜谭吗?为了找到出路,我们必须问无解的问题。除非我们问最难解答的问题,否则我们会一直处理那些有解的问题,而有解的问题微不足道。所以,我问最难解答的问题,就是:揭露这意识的全部内容并了解它,完整地看到它,而不通过时间——不分析,不研究,不一层一层检视,心怎样能一眼就观察到全部内容?

如果你被问到这个问题,就像现在被问到一样,如果你真的在倾听那个问题,你会怎么反应?显然你会说“我做不到”。你确实不知道怎么办。那你在等别人告诉你吗?如果我对自己说“我不知道”,那我是在等别人告诉我吗?我在期待一个答案吗?如果我在期待一个答案,那我就已经知道了。懂吗?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并不是在等任何人告诉我,我不期待任何人,因为没有人能回答。所以我确实不知道。那个说“我真的不知道”的心是怎样的状态?我不能在任何一本书里找到答案,我不能问任何人,我不能跑去找任何老师或牧师,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心说“我不知道”的时候,那是怎样的状态?千万别回答我。看问题!我们总说我们知道。我知道我的妻子,我知道机械,我知道这个,知道那个。我们从不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问:老老实实说“我不知道”的心是怎样的状态?不要立即说出来。如果我真的认为我不知道,心就没有答案。它不期待从任何人那里获得任何东西。那不是等待,那不是期待。那么,它会怎样?它不就彻底独立了吗?那并不是孤立——孤立和独立是两回事。在那种独立的品质中,它不受影响,不作抗拒,它把自己从过去的一切中剥离了出来,它说“我真的不知道”。因此,心清空了自己,清空了全部内容。明白了吗?

我问了那个无解的问题并且说,“我不知道。”因此,心清空了一切,清空了所有的建议、所有的方法、所有的可能。于是,心完全活了起来,过去的一切一扫而空。过去即时间,即分析,即某些人的权威。通过拒绝内容,它揭露了自身的全部内容。现在明白了吗?我们说过,冥想只能始于全面的自我了解,自我了解就是冥想的开始。不了解自我,心就会自欺,就会按照自身的制约产生幻觉。如果你清楚自己的制约并从中解脱了,就不可能会有任何幻觉,这极其重要,因为我们是那么容易自欺。所以,当我探究自己,我看到,通过认识自己,意识正在清空自己的全部内容,清空不是拒绝什么,而是了解整体。这带来了巨大的能量,那是必需的能量,因为那能量彻底转变了我的所有行为。我的行为不再是自我中心的,因而也不再引发摩擦。

冥想是一种忘怀之道,完全忘怀人类对自己、对世界的所有想象。因而人就有了截然不同的心灵。冥想也意味着觉察,觉察世界,觉察自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实看万事万物,没有丝毫选择,没有丝毫扭曲。你一旦引入思想,扭曲就产生了。然而,思想必须发挥作用,但如果思想在观察时用意象干扰观察,那就会有扭曲和幻觉。所以,要观察内心和世界的实然而没有丝毫扭曲,就必须有一颗非常安静的心。我们知道必须有安静的心,于是各种的修炼体系就冒出来了,它们要帮你控制你的心,那些雕虫小技都会引发摩擦。如果你热切地想要观察,带着强度,心自然就会安静。你不必强迫它,你一旦强迫它,它就不静了,它就僵死了。你们能看到这个真相吗,即要发现任何东西你就必须看?如果带着偏见,你就看不到。如果你看到了,你的心就会安静。

安静的心是怎样的?我们不仅在探究无摩擦的能量品质,而且在探究怎样实现我们内心的彻底转变。我们的自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们自己——世界的结果并非与我无关:我就是世界。这可不只是看法,而是事实,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因此,我内心彻底的革命和转变必然会影响世界,因为我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在探究冥想的过程中,我看到能量的浪费都是人际关系中的摩擦引起的。没有任何摩擦的人际关系可能吗?唯有了解爱,才可能有那样的关系,了解爱即否定非爱。嫉妒、野心、贪婪、自我中心的行为,显然都不是爱。在了解自我的过程中,如果你把一切非爱都弃之在旁,爱就在了。观察是瞬间的,即刻的,解释和描述则要花很长时间。

我发现在那样的观察中没有系统、没有权威、没有自我中心的活动,因此也就没有遵从、没有自我跟他人的比较。要观察这一切,心必须极其安静。如果你想听刚才在说的内容,你就必须用心留意,不是吗?如果你在想其他事情,你就没法听。如果这些话你听烦了,我可以起身走开,但去强迫你自己听就不可理喻了。如果你对这些确有兴趣,热切而强烈,你就会全心全意地听,要全心全意地听,心就必须安静,这个道理非常好懂。这一切即是冥想,而单独静坐五分钟,盘着腿,调适着呼吸并非冥想,那是自我催眠。

我想搞清楚,彻底静止的心具有怎样的品质,它静止时发生了什么。我已作了观察,作了记录,有了领悟,我完成了那部分工作。但还有另一个的疑问:头脑的状态、脑细胞本身的状态是怎样的?脑细胞储存起自我保护必需的有用记忆,记住哪些事物可能导致危险。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你们读过不少书吧?我个人没读过多少书,因此我能检视自己并搞清楚问题,观察自己,不是根据某些人的理论观察,就只是观察。我问自己这样的头脑具有怎样的品质?脑子发生了什么变化?脑子会记录,那是它的功能。脑子只有靠保护它的记忆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就不行。脑子可能在某种神经质中找到安全,它已在国家主义中、在家庭的信仰中、在财产的拥有中找到了安全,那些都是各种形式的神经质。脑子必须感到安全才能正常运作,它可能选择在某些错误的、不真实的、虚幻的、神经质的事物中寻找安全。

当我彻底检查了自己,那一切就消失了。没有了神经质,没有了信仰,没有了国家主义,没有了伤害任何人的欲望,也没有了对所有伤害的回忆。那么一来,脑子就成了一个记录工具,思想在运作时不再把它当做“我”。所以,冥想不仅意味着身体的静止,还涉及脑子的安静。你观察过脑子的运作吗?为什么你想某些事情?为什么你对别人起反应,为什么你绝望地感到孤独,不被人爱,无依无靠,没有希望?知道那种排山倒海的孤独感吗?尽管你可能结婚了,有孩子,生活在一个团体中,但仍会有那种彻底空虚的感觉。看到那种感觉,你就试图逃避它,但假如你跟它待在一起,不逃避它,只是全身心看着它,不谴责,也不设法克服它,就只是观察,如实观察,那么一来,你就会看到你认为的孤独结束了。
那么,脑细胞记录着,充当“我”的思想——我的野心、我的贪婪、我的目标、我的成就——则结束了。于是,脑子和心变得极其安静,并且只在必要时发挥作用。于是,你的脑子、你的心就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一个无法描述的维度,因为描述并不是被描述的事物本身。我们今天早上所做的就是描述、解释,但语言并不是那个东西,当我们领悟了它,也就摆脱了语言。于是,安静的心就进入了不可衡量的境界。

我们全部的生活都建立在可衡量的思想之上。它衡量上帝,通过意象衡量自己和他人的关系。它试图按自己应该怎样的想法提升自己。所以,我们生活在一个衡量的世界,我们背负着那个世界,却想进入另一个根本不可衡量的世界。冥想就是看到实然并超越它——看到衡量并超越衡量。当头脑、身体和心灵真正安静和谐时,也就是当头脑、身体和心灵完全合而为一时,会怎样呢?那时候,我们就会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提问者:什么是直觉?
克:这个词我们要非常小心。因为如果我无意识地喜欢什么,我就说我直觉如此。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借助那个词跟自己玩的所有把戏吗?你要是如实看到了事物,为什么还需要直觉?为什么你需要任何形式的预感、暗示?我们在谈的是了解自己。

提问者:如果一个人觉察到自己的性欲,性欲似乎就消失了。我们能始终保持那份觉察,那份关注吗?
克:注意这个问题所隐含的危险。“如果我觉察到我的性欲,它们似乎就消失了。”那么一来,觉察就沦为了技巧,用来促使我不喜欢的东西消失。我不喜欢生气,因此我会觉察它,没准它会消失掉。不过我很喜欢成就,我希望变成一个伟人,那我就不觉察那一点。我相信上帝,我崇拜国家,然而我却不觉察所有隐含其中的危险,虽然它分裂、毁灭、折磨着人类。所以,我会觉察那些最令人不快的事物,却不觉察一切我希望保留的事物。觉察不是个技巧,它并不是用来帮我消灭我不想要的东西的。觉察意味着观察好恶、压抑等一切思维活动。如果你性情保守,你就不会谈论性,你会压抑它,但你却在想着它——我们必须觉察那一切。

提问者:先生,我们能通过了解我们的心在睡着的时候觉察吗?
克:这个问题确实复杂。我怎样在睡着的时候觉察呢?睡着的时候存在对现状的觉察吗?白天的时候,我觉察到内心的所有活动、所有反应了吗?如果白天的时候我没有觉察,晚上睡着时我又怎么觉察呢?如果白天的时候你时时觉察,处处留心,关注自己饮食的多少,说了什么,想了什么以及种种动机,那么到了晚上还有什么需要觉察吗?请搞清楚这些问题。如果你没在觉察,除了脑子像唱片一样转个不停,那会怎么样?我白天过得很精神,觉知、察看,留意着我吃了什么,想了什么,感觉到什么以及怎样跟别人说话。嫉妒、羡慕、贪婪、暴力——我彻底觉察了那一切。这意味着我实现了头脑的秩序,但那并不是按计划行事。我曾经生活混乱,无知无觉,当我慢慢觉察起点点滴滴,就有了秩序。所以,当身体睡着时,发生了什么?一般情况下,脑子会试图在你睡着时建立秩序,因为意识清醒的时刻你生活混乱,而脑子是需要秩序的。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脑子如果没有秩序就无法恰当、正常地运作。所以,如果白天的时候有秩序,在你睡着时,脑子就不会试图通过梦境和暗示等等来建立秩序,它静了下来。它可能会记录,但它是安静的,于是心就有了更新的机会,有了不再斗争、不再挣扎的可能。心也因此变得极其年轻、新鲜和单纯,这表示它永不会伤害,也永不会受伤。

提问者:如果一个人有信息要传达,这个人和他的追随者的关系通常就是师生关系。老师一般具有影响力,而他的信息则是一个系统。为什么你不认为自己是老师,不认为你的信息是一个系统?
克:这个问题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不要追随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做你的老师,除非你成为你自己的老师和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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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我想知道那个源头是什么?思想能找到它吗?虽然思想脱胎于那个源头,智慧也是——就像方向不同的两条河流。
博姆:你觉得物质大概也脱胎于那个源头吗?
克:当然。
博姆:我指的是整个宇宙。不过那样一来,那个源头就在宇宙之外了。
克:当然。我们可不可以说,思想是能量,智慧也是。
博姆:物质也是。
克:思想、物质、机械是能量,智慧也是能量。思想是混乱的、被污染的,它一直在分化自己、分裂自己。
博姆:是的,它很复杂。
克:但另一个不是。它没有被污染。它不能把自己分为“我的智慧”和“你的智慧”。它就是智慧,它不可分割。那么它源自一个分裂自己的能量源头。
博姆:那个源头为什么分裂自己?
克:出于物质上的原因,为了舒适……
博姆:为了维持物质存在。所以,为了有利于维持物质存在,智慧的一部分就这样被改变了。
克:是的。
博姆:它以某种方式发展变化了。
克:并且以那种方式继续着。两者都是能量,但能量只有一个。
博姆:是的,它们是形式不同的能量。这有不少类似的情况,虽然是在比较局限的领域内。在物理学上,你可以说,光通常是非常复杂的波动,但激光的光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让它以非常简单和谐的方式整体运行。
克:是的。我读过有关激光的东西。他们要拿它去做骇人听闻的事。
博姆:是的,用它来破坏。思想也许可以弄出某些好东西,但那好东西经常被用于粗暴的破坏。
克:那么,只有一个能量,它就是源头。
博姆:可不可以说能量是某种运动?
克:不,它就是能量。一旦成了运动,它就发生了质变,进入了思想领域。
博姆:我们得澄清一下能量的概念。这个词我也查过。你知道,它建立在做功的概念上。能量的意思是“在内部做功”。
克:在内部做功,是的。
博姆:但你说有能量在做功,却没有运动。
克:是的。我昨天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思考——我发现那个源头就在那里,没有被污染,静止不动,没有被思想触及,它就在那里。这两者就脱胎于它。到底为什么要生出它们?
博姆:一个是为了生存的需要。
克:就是为了这个。在生存的过程中,这个全然、完整的东西被否定了,被闲置在一边。我想弄明白的就是这个,先生。我想搞清楚,生活在这个充满混乱和痛苦的世界,人类的心能不能接触到那个源头,在其中这两者是无二无别的?然后,由于接触了那个没有分裂的源头,它运转的时候就没有分裂的意识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
博姆:但人类的心怎么会接触不到那个源头?为什么它接触不到那个源头?
克:因为我们被思想、被思想的小聪明、被思想的活动给损耗了。他们的那些上帝、冥想,全都属于那种损耗。
博姆:是的。我觉得这句话带出了生死问题。这关系到生存,因为那些也是阻碍之一。
克:思想以及它的安全领域、它对安全的需求创造出死亡,把它当成了与自身有别的东西。
博姆:是的,那可能就是关键。
克:它就是关键。
博姆:我想可以这么看这件事。思想把自己打造成生存的工具。因而……
克:……因而它在基督身上或在这个那个身上创造永生的神话。
博姆:思想没法深思自己的死亡。所以,它要是试图思考这个问题,就总是不着边际、观点空泛,思想看待死亡似乎就是这样的。如果任何人试图想象自己的死,他想象的不过就是活着的他看着死去的自己。在各种宗教观念里,常常会把这个问题搞得很复杂。这似乎给思想增添了错觉,以为自己能恰当地思考死亡了。
克:它做不到的。那意味着结束自己。
博姆:很有意思。假设我们把死亡理解为我们看到的外在肉体的死亡,理解为有机体死去、能量散失,那么思想也就没戏了。
克:身体确实是能量的工具。
博姆:那我们就这么来说,死亡就是能量不再充盈身体,而身体也不再完整。关于思想的死亡,也可以这么说。能量也有渠道像进入肉体一样进入思想,是这样吗?
克:没错。
博姆:你和另一些人常常说到这句话:“心对全部的思想死去。”这种说法咋一听让人很迷惑,一般都认为应该死去的是思想啊。
克:的确,的确。
博姆:可你却说死去的是心,或者说能量对思想死去。我揣摩这话的意思,得出一个最接近的理解是,如果思想在运转,心或智慧就要为此耗费一定程度的能量。如果思想不再有意义,那么能量就离开了,思想就如死去的有机体。
克:没错。
博姆:对心来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思想跟有机体作对比似乎非常牵强,因为思想不是实体,而有机体却具体而实在。所以,有机体的死亡显得远比思想的死亡更摄人。这一点并没有厘清。你觉不觉得思想的死亡跟有机体的死亡本质无二?
克:当然。
博姆:虽然可以说程度轻一点儿,但本质是一样的。
克:我们说过,两者都有能量。思想的运转跟这能量有关,思想不能看着自己死去。
博姆:它无法想象,无法设想自己的死亡。
克:于是就逃避死亡。
博姆:是的,它用幻想麻痹自己。
克:当然是幻想。它幻想永生,幻想超越死亡的境界,这是它延续自身的欲望投射。
博姆:这只是一方面,可能还开始打起延续有机体的主意了。
克:是的,没错,还不止如此。
博姆:不止如此,还渴望自身永存。错就在这里,这就是它出问题的地方。它以为自己可以无限扩张,不止扩张,还以为自己就是有机体的本质。一开始,思想还只是在有机体内运作,慢慢地,它就开始表现出有机体本质的样子。
克:没错。
博姆:接着思想就开始渴望自己能永生了。
克:但思想自己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它永生不了。
博姆:然而,它只是表面知道而已。我的意思是,它把那当做表面的事实。
克:所以它在图像、意象中创造永生。
克:作为门外汉,听完这些讨论后,我对自己说“这是绝对真实的,那么清晰、理性、符合逻辑,我们的身心都有了非常清晰的洞察。”那么,观此一切,我的问题是:这最初的源头,心能保持它的纯净吗?这没有被思想的腐败染指的能量,心能保持它初始的清明吗?不知道我是不是传达清楚了?
博姆:问题很清楚。
克:心能做到吗?心能发现那个源头吗?
博姆:心是什么?
克:我们现在所说的心或有机体、思想、携带着所有记忆的脑子、经验等等,都是跟时间有关的。头脑说“我能达到吗”,它不能。于是我就对自己说,“因为它不能,所以我要安静下来。”你知道,就是那些花招。
博姆:是的。
克:我会学习怎样安静。为了安静,我会学习怎样冥想。心要摆脱时间,摆脱思想的机械作用,我知道这很重要,我会控制它,征服它,收起思想。但这一切造作仍然是思想在打转。显而易见。那要怎么办?人类活得不和谐,他必须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就在做这件事。随着我们开始探究,或者在探究的过程中,我们来到了这个源头。这是洞察、是领悟吗?这个领悟跟思想毫无关系吗?领悟是思想的结果吗?领悟得出的结论是思想,但领悟本身并非思想。由此我得出了关键点。那么,领悟是怎么回事?我能邀请它、培养它吗?
博姆:邀请、培养,怎样都不行。不过领悟需要某种能量。
克:对了。邀请、培养都不行。如果培养它,它就成了欲望;如果说我要做这做那,也是一回事。所以,领悟并非思想的产物。它不在时间的法则内。那么,要怎样邂逅领悟?(停顿)我们邂逅了它,因为我们否定了一切。
博姆:是的,它就在那里。要怎样邂逅任何东西,这个问题永远解答不了。
克:不。我认为答案相当清楚,先生。看到整体,你就会邂逅它。所以,领悟就是对整体的洞察。一个片断看不到这一点,但那个“我”看到了片断,那个看到片断的“我”也看到了整体,而能看到整体的心,是未被思想染指的。因此就有了洞察,有了领悟。
博姆:也许这一点我们可以研究得更慢些。我们看到了所有的片断,我们能说看到这些片断的实际能量、行为是整体的吗?
克:是的,是的。
博姆:我们从未成功地看到过整体,因为……
克:……因为我们被教化了,如此等等。
博姆:但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像看到某个实物一样看到整体。确切地说,整体就是看一切片断的自由。
克:没错,看的自由。如果有片断,就不存在自由。

智慧的觉醒 - 英国 第十一章 谈话:克和博姆 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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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是的。我昨天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思考——我发现那个源头就在那里,没有被污染,静止不动,没有被思想触及,它就在那里。这两者就脱胎于它。到底为什么要生出它们?
原文是:
Krishnamurti: Yes. I was thinking about this yesterday - not thinking - I realized the source is there, uncontaminated, non-movement, untouched by thought, it is there. From that these two are born. Why are they born at all?

“静止不动”的原文是non-movement,“非运动”,“没有运动”。
整句话改为:
克:是的。我昨天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是思考——我发现那个源头就在那里,没有被污染,不存在运动,没有被思想触及,它就在那里。这两者(思想和智慧)都从中诞生。它们到底为什么会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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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姆:是的。我觉得这句话带出了生死问题。这关系到生存,因为那些也是阻碍之一。
克:思想以及它的安全领域、它对安全的需求创造出死亡,把它当成了与自身有别的东西。
原文:
     Bohm: Yes. I think this brings us to the question of life and death. This relates to survival; because that is one of the things that gets in the way.
     Krishnamurti: Thought and its field of security, its desire for security, has created death as something separate from itself.
意思如下:
博姆:是的。我觉得这就把我们带到了生与死的问题。这关系到(思想的)存活,因为那(思想的存活问题)正是障碍之一。
克:思想以及它的安全领域、它对安全的需求,把死亡设计成了与思想自身分离开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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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能量的源泉(克里希那穆提1980年2月21日口述)——凡夫译

1980年2月21日,克里希那穆提在Ojai向Mary Zimbalist口述了下述文字,描述他此前在印度的一个体验。在这里他用第三人称来称呼他自己。全文如下:

1979年11月1日(实际上是10月31日),克从Brockwood到了印度。在Madras呆了几天后,他直接去了Rishi Valley。很长时间以来,他总是会在半夜醒来,伴随着那个特别的冥想。这个冥想已经追逐他很多很多年了。这一直是他生活中一个平常的事。这不是有意识,有目的追求的冥想,或者是一种无意识的希望成就什么的欲望。它很清楚地不是邀请来的或追求来的。他一直很敏捷地注视着思想是否在将这些冥想变成记忆。于是,每一次冥想都会有一种新鲜的品质。有一种力量在不断积累的感觉,不是追求或邀请来的。有时候它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头部会疼痛,有时候有一种巨大的虚空与深不可测的能量感。有时候他会笑着醒来,伴随着巨大的快乐。这些特别的冥想,它们自然不是事先计划的,在不断地强化着。只有在他旅行的日子,或者晚上到达得很晚,它们才会停止,或者当他需要早起旅行时。

他在1979年11月中到达Rishi Valley时,那个力量又增强了。有一天晚上,在世界的那个部分所特有的寂静中,在没有猫头鹰的叫声打扰的宁静中,他醒来并感到一种完全不同的新东西。那个运动达到了所有能量的源泉。千万不要把它混同于,甚至想成上帝,或者最高的之物梵,这都是人类心灵出于恐惧与渴望的投射,对完全的安全感的永不停止的欲望。它绝不是这些东西。欲望根完全不可能达到它,语言根本无法度量它,思想的藤条无法在它上面缠绕。有人或许会问你怎么能肯定地说它是所有能量的源泉呢?你只能带着完全的谦卑回答说:就是如此。

克在印度的所有这段时间里,直至1980年1月底,每天晚上都会醒来,感到这种绝对的感觉。它不是一种状态,不是静态的、固定的、不动的。整个宇宙都在其中,人无法度量它。他1980年2月回到Ojai,在身体得到一些休息之后,有了这样一个感知,没有超越它的东西了。这就是终极,是起点、终点与绝对。只有一种不可置信的广阔与巨大的美。

"K went from Brockwood to India on November 1, 1979 (actually October 31). He went after a few days in Madras straight to Rishi Valley. For a long time he has been awakening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with that peculiar meditation which has been pursuing him for very many years. This has been a normal thing in his life. It is not a conscious, deliberate pursuit of mediation or an unconscious desire to achieve something. It is very clearly uninvited and unsought. He has been adroitly watchful of thought making a memory of these meditations. And so each meditation has a quality of something new and fresh in it. There is a sense of accumulating drive, unsought and uninvited. Sometimes it is so intense that there is pain in the head, sometimes a sense of vast emptiness with fathomless energy. Sometimes he wakes up with laughter and measureless joy. These peculiar mediations, which naturally were unpremeditated, grew with intensity. Only on the days he traveled or arrived late of an evening would they stop; or when he had to wake early and travel.

With the arrival in Rishi Valley in the middle of November 1979 the momentum increased and one night in the strange stillness of that part of the world, with the silence undisturbed by the hoot of owls, he woke up to find something totally different and new. The movement had reached the source of all energy. This must in no way be confused with, or even thought of, as god or the highest principle, the Brahman, which are projections of the human mind out of fear and longing, the unyielding desire for total security. It is none of those things. Desire cannot possibly reach it, words cannot fathom it nor can the string of thought wind itself around it. One may ask with what assurance do you state that it is the source of all energy? One can only reply with complete humility that it is so.

All the time that K was in India until the end of January 1980 every night he would wake up with this sense of the absolute. It is not a state, a thing that is static, fixed, immovable. The whole universe is in it, measureless to man. When he returned to Ojai in February 1980, after the body had somewhat rested, there was the perception that there was nothing beyond this. This is the ultimate, 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ing and the absolute. There is only a sense of incredible vastness and immense 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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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去世前的一些谈话——凡夫译

克里希那穆提于1986年2月17日去世。以下是他去世前的一些谈话,摘自Mary Lutyens所写的克里希那穆提三卷传记的第三卷。

1986年2月5日,Mary Cadogan(她多年来一直在英国为克里希那穆提工作)在写给Mary Zimbalist的一封信的结尾有这样一段:虽然我现在不想用任何事情打扰克里希那吉,但是我仍然有一个问题非常想问他。或许你或者Scott可以在你们觉得适当的时候问他?当然我知道传统的答案,但是非常希望听到克会怎么说。我的问题是:在克里希那吉死去的时候,那个他所代表的非凡的智慧与能量的聚焦会去哪里?

原文:Although I don’t want to bother Krishnaji with anything just now, there is one question I would dearly like to put to him. Perhaps if you or Scott feel that the moment is right, you might be able to put it to him? I know the traditional answer to it, of course, but would so much like to hear what K says about it. The question is: when Krishnaji dies what really happens to that extraordinary focus of understanding and energy that is K?

7日早上,克似乎感觉身体不错,Mary Zimbalist告诉他Mary Cadogan给了她这个问题。克说“拿过来”,于是Mary Zimbalist把问题念给了他。他立即回答说:它走了。但是如果有人完全进入那个教诲,也许他们能够触碰它,但是你不能试图去触碰它。

原文:It is gone. But if someone goes wholly into the teachings perhaps they might touch that; but one cannot try to touch it.

过了一会,他补充道:如果你们知道你们错过了什么,那个巨大的虚空。

原文:If you all only knew what you have missed-that vast emptiness.

Mary Cadogan的问题或许还在他心里,那天上午他叫Scott给他录了一段话。他的嗓音虚弱,但是却是以一种有意的强调在说。在多数的词之间都有停顿,仿佛对他来说是需要努力才能说出来。录音的内容如下:

今天早上我告诉他们说,七十年来那个超级能量,不,巨大的能量,巨大的智慧,一直在使用这个身体。人们没有意识到多么巨大的智慧与能量从这个身体经过,有一个十二个气缸的引擎。而且是七十年,这是挺长的时间了,而现在这个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了。没有人,除非他的身体是被非常精心准备的,受到保护的,等等,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身体所经历的东西。没有人。谁也不要假装。没有人。我重复一遍:在我们当中,或者在公众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他们不知道。而现在,在七十年之后它已经到达终点了。不是说那个智慧与能量,它在一定程度上在这里,每天,特别是在晚上。而七十年后这个身体无法承受了-无法再承受了。它不能了。印度人对此有很多见鬼的迷信,你这样决定,于是身体就走了,以及所有那些胡言。在未来几百年内,你不会再看见另一个这样的身体,或者那个超级智慧在一个身体上运作了。你不会再看到这个了。当他走的时候,它就走了。那个意识,那个状态,没有留下一个什么意识。他们都会假装或试图想象他们能接触到它。如果他们实践这个教诲,或许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接触到。但是没有人这么做了。没有人。所以也就是这样了。

原文:I was telling them this morning-for seventy years that super energy-no-that immense energy, immense intelligence, has been using this body. I don't think people realize what tremendous energy and intelligence went through this body, there's twelve-cylinder engine. And for seventy years, was a pretty long time, and now the body can't stand any more. Nobody, unless the body has been prepared, very carefully, protected and so on, nobody can understand what went through this body. Nobody. Don't anybody pretend. Nobody. I repeat this: nobody amongst us or the public, knows what went on. I know they don't. And now after seventy years it has come to an end. Not that intelligence and energy-it’s somewhat here, every day, and especially at night. And after seventy year the body can't stand it-can't stand any more. It can't. The Indians have a lot of damned superstitions about this-that you will and the body goes-and all that kind of nonsense. You won't find another body like this, or that supreme intelligence operating in a body for many hundred years. You won't see it again. When he goes, it goes. There is no consciousness left behind of that consciousness, of that state. They will all pretend or try to imagine they can get into touch with that. Perhaps they will somewhat if they live the teachings. But nobody has done it. Nobody. And so that's that.

当Scott试图让他澄清他上面说的一些东西时,他变得非常恼火,说:你没有权利干预这个。You have no right to interfere in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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